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空间三部曲05

九久小说网 2024-01-11 21:10 出处:网络 作者:Bubkes编辑:@春色满园
空间三部曲 05现在,不可能像昨天那样名副其实地逃亡了——逃亡不可避免地变成了一种没完没了的漫游,隐约有个目的,就是寻找食物。寻找也是很不明确的,因为他不知道马拉坎德拉有没有适合他的食物,即使有,他也不
空间三部曲 05
现在,不可能像昨天那样名副其实地逃亡了——逃亡不可避免地变成了一种没完没了的漫游,隐约有个目的,就是寻找食物。寻找也是很不明确的,因为他不知道马拉坎德拉有没有适合他的食物,即使有,他也不知道如何辨认。早晨某个时候,他受了一次很厉害的惊吓,在经过一片巨大而开阔的林中空地时,他感觉到一个黄色的庞然大物,随即意识到是两个,后又发现是数不清的一大群,朝他逼来。他还没来及逃跑,就发现自己被一群浅色的、毛茸茸的巨型动物包围了。在他看来,它们比较像长颈鹿,但它们能够靠后腿直立起来,它们确实这么做了,还以那种姿势往前走了几步。它们比长颈鹿更瘦长,个头也高得多,正在吃紫色植物顶部的叶子。它们看见了他,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看,用低音歌手的声音喷着鼻息,但看上去并没有敌意。它们食量惊人。不出五分钟,就把几百棵“树”的顶部一扫而光,使得又一片阳光洒进了丛林。
这个插曲给兰塞姆带来了很大的安慰。这个星球并不像他开始担心的那样,只生活着索恩一种生物。眼前就有一种很像样的动物,说不定人可以驯养它们,吃它们的肉。如果能爬“树”就好了!他环顾四周,很想尝试着这么做,却注意到那些动物吃叶子留下的缺口,使他看到了植物顶部之上的景物,那里有他们刚降落时他在湖对岸看到的那种浅绿色的东西。
这次距离要近得多。它们高耸入云,他不得不扬起脑袋才能看清它们的头。它们的形状像电缆塔,但是很坚固。它们高度不一,乱糟糟地、毫无章法地聚在一起。有的顶上是尖的,从他站的地方看去,尖得像针一样,有的顶部逐渐变细,然后又伸展出疙瘩或平台,他以地球人的眼光看去,似乎随时都会倒下来。他注意到,它们的侧面比他一开始发现的粗糙,而且缝隙更多,在两个之间他看见一条静止不动、弯弯曲曲的明亮蓝色——显然是远处的一个瀑布。他这才彻底相信,那些东西是山!虽然它们的形状匪夷所思。有了这一发现,原来觉得诡异的景象,被一种奇妙恢宏的感觉所取代。他明白了,这就是“垂直”主题的完美宣言,这一主题贯穿在马拉坎德拉所有的动物、植物和土地中——眼前的巨岩,像某个岩石瀑布里飞射出来的固体水柱,直朝天空沖去,并以它们固有的轻盈悬在空中,成为这种被拉长了的形状,今后,地球上所有的山脉在他看来都像是侧身躺在地上。他觉得心情无比欣快、轻捷。
接着,他的心突然又停住了。就在大山的苍白色背景上,在离他很近的地方——大山本身看上去也就在四分之一英里之外——出现了一个移动的身影。他动作很慢(兰塞姆甚至觉得还有点鬼鬼祟祟),在两株被吃光叶子的植物顶部移动,看到那枯瘦的身材,那弓腰哈背、像巫师一样的长长侧影,他认出来了,是一个索恩。脑袋看上去窄窄的,呈圆锥形,他用来拨开梗茎的手或爪子细瘦灵活,像蜘蛛一样,而且几乎是透明的。兰塞姆立刻肯定索恩是在找他。所有这些,他都是在一瞬间尽收眼底。那不可磨灭的印象刚刚印入脑海,他就撒腿狂奔,钻进丛林里最茂密的地方。
他没有什么计画,只想儘量拉开他与那个索恩的距离。他绝望地祈祷索恩只有一个。也许整个丛林里都是他们——也许他们有足够的智慧在他周围形成一个包围圈。管不了那么多了——此刻没有别的选择,只有拼命狂奔、狂奔,刀子拿在手里。所有的恐惧都化为行动。他的情绪冷静而警觉,以最全力以赴的姿态,做好了最后较量的準备。他往山下逃跑,速度越来越快。不一会儿,坡度变得异常陡峭,如果他的身体还受地球的重力吸引,他肯定就不得不跪下来,手脚并用地往下爬了。接着,他看见前面有个亮闪闪的东西。一分钟后,他彻底钻出了丛林。他站在一条大河的岸边,被阳光和水光刺得直眨眼睛,眼前一片开阔,河流、湖泊、岛屿和岬角互相交织——正是他第一眼看到马拉坎德拉的那幅景色。
身后没有追逐的声音了。兰塞姆扑通趴倒在地,咕咚咕咚地喝水,心里暗暗咒駡在这个星球上连冷水都弄不到。然后他一动不动地躺着,侧耳倾听,一边调整自己的呼吸。他的眼睛盯着蓝色的水面。水面很不平静。在距离他的脸大约十米的地方,激起一圈圈水纹,泛起无数水泡。突然,水面上涌,出现了一个圆溜溜、亮晶晶,像炮弹一样的黑东西。接着他看见了眼睛和嘴巴——嘴巴呼呼地喘着气,嘴角挂着泡沫。这家伙的其余部分也钻出了水面,周身油黑发亮。最后,他泼溅着水花,打着滚游到岸边,用两条后腿站了起来,腾腾地冒着热气——他有六七英尺高,就像马拉坎德拉的所有东西一样,瘦得不成比例。他全身覆盖着浓密的黑毛,像海豹皮一样富有光泽,腿很短,脚上有蹼,粗粗的尾巴又像鱼又像海狸,前肢强壮,爪子和手指间也有蹼,肚子中间有个複杂的玩意儿,兰塞姆认为是他的生殖器。他有点像企鹅,有点像海獭,又有点像海豹。身体那么修长、那么灵活,又使人想到一只巨大的白鼬。硕大的脑袋圆溜溜的,长着浓密的鬍鬚,怪不得刚才兰塞姆联想到了海豹。但是他的额头比海豹高,嘴巴比海豹小。
这个时候,所有惊慌和谨慎的行动都只是出于习惯,而不再涉及逃亡者内心的恐惧和希望。兰塞姆静静地躺在那里,儘量把身体埋进杂草丛里,指望不被对方发现,侥倖过关,其实这种想法只在理论上行得通。他情绪相当稳定。他以客观的、无关痛痒的方式认为,这恐怕就是他的最后结局——不是被一个索恩抓住,就是成为水里出来的这个大黑家伙的俘虏。诚然,他隐隐约约想到,这家伙的嘴和下巴不像是食肉动物。但他知道自己对动物学一无所知,只是胡乱猜测而已。
这时发生了一件事,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。那家伙身上仍然冒着热气,在岸边抖抖身子,他显然并没有看见他,开始兀自发出声音。这件事本身倒没有什么大不了的。但是兰塞姆一辈子致力于语言学研究,几乎立刻听出这些声音吐字清晰。这家伙是在说话。他有语言。如果你本人不是语言学家,那你恐怕必须不假思索地相信兰塞姆发现这点之后的巨大情绪波动。他已经看到一个新的星球——但一种新的、非地球、非人类的语言则是另一码事。不知怎的,他并没有把这点跟那些索恩联繫起来。现在他一下子恍然大悟了。对知识的热爱也是一种疯狂。在兰塞姆猜想那家伙在说什么的短短一秒钟内,虽然他仍然知道自己有可能死到临头,但他的想像却超越了他眼下处境带来的所有恐惧和希望,而去设想一项研究马拉坎德拉语法的辉煌计画了。《马拉坎德拉语言介绍》——《月球上的动词》——《简明火星语英语词典》……这些书名依次掠过他的脑海。他可以从一种非人类的语言中发现多少东西啊!语言本身的形式,所有语言背后可能存在的规律,他都可以手到擒来了。想到这里,他下意识地用胳膊肘把自己撑起来,望着那个黑色的家伙。那家伙沉默下来。那颗子弹般的硕大脑袋转过来,两只亮晶晶的琥珀色眼睛盯住了他。湖面上和丛林里都没有风。良久良久,两个遥遥相隔的物种的代表,默默地凝望着对方的脸。
兰塞姆跪了起来。那家伙往后一跳,不错眼珠地注视着他,双方又一动不动地对峙着。然后,他往前跨了一步,兰塞姆纵身一跃,后退几步,但退得不远,好奇心牵制着他。他鼓起全部的勇气,伸出一只手往前走。那家伙误解了这个姿势,一下子退到了浅水中,兰塞姆看见他光滑毛皮下麵的肌肉全都绷紧了,随时準备突然行动。但是他停住了,同样也被好奇心抓住。谁都不敢让对方靠近,同时又都一次次地忍不住想靠近对方。这感觉既愚蠢又吓人,既令人欣喜又令人难以忍受。不仅仅是好奇心。更像是一种求爱——就像世界上第一个男人和第一个女人的相遇,甚至比这还要微妙。这是两个截然不同,却又拥有理性的物种之间的第一次令人激动的交流。与此相比,异性之间的接触多么自然,彼此的陌生感多么有限,不言之意多么浅薄,需要克服的矛盾多么温和啊。
那家伙突然转身,开始走远。失望如同绝望,朝兰塞姆心头袭来。
“回来。”他用英语喊道。那家伙回转身,展开双臂,又开始用他那种听不明白的语言说话。然后他继续往前走,走了大约二十米,兰塞姆看见他弯下腰,捡起了什么东西。他回来了。手里(兰塞姆已经把他那带蹼的前爪看成是手)拿着一个像是贝壳的东西——某种牡蛎类动物的壳,但是更圆,底部更深。他把贝壳浸在水里,舀满了水端起来。然后他把贝壳举到他自己身体中间,好像是往水里倒什么东西。兰塞姆厌恶地以为他是在往贝壳里撒尿。接着他才发现,那家伙肚子上突出来的那些玩意儿并不是生殖器,也不是其他器官,而是系着一个褡裢似的东西,上面挂着各种各样的小袋袋。那家伙把一个小袋袋里的液体往贝壳里的水中倒了几滴。然后,他把贝壳举到黑色的唇边,开始喝——他不像人喝水那样扬起脑袋,而是像马一样埋头吮吸。喝完后,他把贝壳又盛满水,又从腰处的小袋袋里——似乎是某种皮瓶子——加了几滴什么进去。他用两只手托着贝壳,举到兰塞姆跟前。他的意图非常明确。兰塞姆迟疑地,几乎是害羞地走上前,接过贝壳。他的指尖碰到了那家伙爪子上的蹼膜,顿时,一种难以形容的激动和厌恶混杂的感觉掠过全身。然后他喝了。那家伙往水里添加的东西显然含有酒精。他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。
“谢谢你,”他用英语说,“非常感谢你。”
那家伙敲敲自己的胸口,发出一种声音。兰塞姆一开始没有明白他的意思。然后,他看出对方是想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——或许是他们那个物种的名字。
“贺洛斯,”他说,“贺洛斯。”一边拍打着自己。
“贺洛斯,”兰塞姆重複着,用手指着他,然后敲敲自己的胸口,“人。”
“贺马——纳。”贺洛斯模仿着。湖岸的杂草和水之间似乎有一些土,他捧起一把。
“汉德拉(Handra)。”他说。兰塞姆重複着这个词。他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。
“马拉坎德拉(Malacandra)?”他用询问的声音说。贺洛斯翻翻眼珠,挥动着胳膊,显然是想示意整个这片地貌。兰塞姆进展顺利。汉德拉是指土这种元素,而马拉坎德拉则是整个这座星球。很快他就能弄清“马拉克(Malac)”是什么意思了。与此同时,他还发现“c后面不出现h”,这是他在马拉坎德拉的语音体系里迈出的第一步。现在,贺洛斯试图告诉他“汉德拉米”的意思。兰塞姆又认出了“汉德拉(Handra)”这个词根(注意到“他们不仅有首码,还有尾码”),但是这次他怎么也弄不懂贺洛斯的那些手势,对“汉德拉米”究竟为何物还是一无所知。他主动张开嘴,用手指了指,不出声地做出吃东西的样子。从对方的回答看,马拉坎德拉表示“食物”和“吃饭”的词彙里含有人类嘴巴根本发不出来的一些辅音,兰塞姆继续自己的默剧表演,试图解释他对这个词的兴趣既是学问上的,也是实实在在的需要。贺洛斯明白了,但是兰塞姆花了一些时间才理解他的手势是邀请自己跟他走。最后,兰塞姆照办了。
他领着兰塞姆只走到刚才捡贝壳的地方,兰塞姆发现那里竟然停着一条船,他没来由地觉得非常吃惊。他看到这件人工製品,更加确信贺洛斯是有理性的。他对这种生物的评价更高了,因为,考虑到马拉坎德拉生物特有的高度和柔弱,这条船真的很像地球上的船。直到后来他才问了自己这个问题:“除此之外,船还会是什么样子呢?”贺洛斯拿出一个椭圆形的盘子,使用某种粗糙然而有点弹性的物质做成的,他往里面盛了几条海绵状的、橙黄色的东西递给兰塞姆。兰塞姆用刀子割下一条,吃了起来,起初疑虑未消,接着便狼吞虎嚥。这东西味道像豆子,但比豆子甜。对于一个饑肠辘辘的人来说,已经够好吃的了。饑饿得到缓解之后,他对自己处境的焦虑再次袭上心头。那个坐在他身边的海豹般的庞然大物,似乎兇险得令人无法忍受。他看上去很友好,可是他长得这么大、这么黑,而且自己对他完全一无所知。他跟那些索恩是什么关係?他真的像表面上那样富有理性吗?
好多天之后,兰塞姆才发现怎样对付这种突如其来的灰心绝望。每当贺洛斯的理性使兰塞姆忍不住把他当成一个人的时候,这种感觉就会油然而生。然后他就显得令人厌恶了——一个七英尺高的人,长着蛇一般的身体,脸和全身都覆盖着厚厚的黑乎乎的动物皮毛,还像猫一样留着鬍鬚。而如果从另一头开始想,你就会看到一个完全符合动物标準的动物——光亮的皮毛,水汪汪的眼睛,牙齿雪白,口气清新——更完美的是,他还拥有语言和推理的魅力,就好像天堂从未失去,最原始的梦想变成了现实。这完全取决于你的看法。一种印象使人厌憎到极点,而另一种则令人愉快到极点。
兰塞姆吃完后,又喝了一些马拉坎德拉的那种烈酒,然后,那位东道主站起来,进了船里。他像动物一样脑袋先进去,他柔软曲折的身体使他能够把手撑在船的底部,而双腿仍然站在岸上。他把臀部、尾巴和后腿同时甩到空中五英尺的高度,再轻轻鬆松地让它们落到船里。这般敏捷的身手,对于地球上的那些芸芸动物来说,是根本不可能的。
贺洛斯上了船,又从船里出来,然后指着船。兰塞姆明白他是邀请自己也这样做。当然啦,兰塞姆最想问的问题是不可能问出口的。贺洛萨(他之后发现这是贺洛斯的複数形式)是不是马拉坎德拉佔优势的物种?索恩虽然模样更像人类,是不是只是一种智力不全的家畜?他满心希望是这样。另一方面,贺洛斯也许是索恩的驯养动物,那样的话,索恩就拥有超凡的智力。不知怎的,他的想像力所接受的薰陶,都鼓励他把超凡的智慧跟形态丑陋、性格残暴的东西联繫在一起。踏上贺洛斯的船,可能意味着把自己拱手交给航程尽头的索恩。但是,贺洛斯的邀请也许是一个绝好的机会,他可以永远离开索恩出没的丛林。这时,贺洛斯看到他似乎还是不明白,开始感到纳闷了。他的手势越来越迫切,于是兰塞姆终于拿定了主意。离开这个贺洛斯的念头他想都不敢想。这家伙的动物性在许多方面令他惊愕,但是他渴望学会他的语言,而且他感受到了那种异类对异类的羞怯的、不可避免的迷恋,他还知道,通往奇异冒险的钥匙正交在他的手中——所有这些,都把他与这个贺洛斯紧紧联繫在了一起,比他所知道的还要牢固。他跨进了船里。
船上没有座位。船头很高,船舷长得离奇,而吃水之浅在兰塞姆看来简直匪夷所思。确实,船沾水的面积很小,这使他想起了一种现代欧洲快艇。系船的东西初看像是绳子,但是贺洛斯不是把它解开,而是乾脆把那东西一拽两半,就像拽断柔软的太妃糖或一卷黏土似的。然后,贺洛斯坐在船尾坐板上,操起一根桨。桨叶大得出奇,兰塞姆纳闷贺洛斯怎么能挥得动它,接着他又想起他们是在一个多么轻的星球上。虽然船舷上缘很高,但贺洛斯身体奇长,坐着也能够自如地划桨。他划得很快。
最初几分钟里,他们经过的河岸都覆盖着那种紫色的树木,河道也只有一百米宽。然后,绕过一个岬角,兰塞姆发现进入了一片更为开阔的水域——一片大湖,几乎算得上海。贺洛斯此时变得非常谨慎,经常变换方向,四处张望,将船远远划离岸边。周围耀眼夺目的蓝色水域越来越开阔,使兰塞姆无法久久直视。湖水散发的热量令人难耐,他摘下帽子,脱掉短上衣,贺洛斯看到他这么做,惊讶极了。
兰塞姆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,审视四面开阔的马拉坎德拉景色。前后都是波光粼粼的湖面,时而岛屿密布,时而一望无际,与浅蓝色的天空遥相呼应。他注意到,太阳几乎就在头顶——他们是在马拉坎德拉的热带地区。湖的每一个岸边都是庞大的紫色丛林,其间交杂着错综複杂的、如羽毛一般虚无缥缈的陆地和水域。他再细看,这片沼泽地或这片群岛,每一侧都是浅绿色山脉的犬牙交错的岩壁,但他仍然很难把它们看做是山,它们这么高,这么细瘦、狭窄,看上去站都站不稳。从船的右侧看去,它们只在一英里开外,其间似乎只隔着一条狭窄的丛林。从左侧看去则要遥远得多,但仍然气派非凡——也许离船有七英里。在他看来,他们似乎在水乡的各处穿行,前面后面都是水乡。实际上他是航行在一片宏伟峡穀的底部的水域里,这片峡穀差不多有十英里长,宽度不知道有多少。在山峰顶后面,有时候在山峰顶上的许多地方,他能分辨出一堆堆硕大的、汹涌翻滚的、玫瑰红色的东西,前一天他曾把它们当成云团。实际上,那些山脉后面似乎并没有下坡,而是一片片辽阔无际的高原台地的锯齿形棱堡,有些地方比山脉本身还高,构成了目力所及之处马拉坎德拉从左到右的地平线。只有正前方和船尾的正后方,才是被切开的巨大峡穀,此刻在他看来,充其量只是高原台地的凹槽或裂缝。
他很想知道那些云团般的红色东西是什么,就比比划划地问对方。然而,这个问题太複杂,通过手势表达不清。贺洛斯的胳膊和前肢都比他灵活,动作快得像鞭子一样,手势複杂多样,兰塞姆明白他以为问的是整个那片高地。他说那叫“哈兰德拉”。那片低矮的水域,那片峡穀或深壑,似乎是叫“汉德拉米”。兰塞姆明白了其中的含义,“汉德拉”是土地,“哈兰德拉”是高地,山脉,“汉德拉米”则是低地,峡穀。实际上就是高地和低地。他是后来才了解到马拉坎德拉地理特点的特殊重要性。
这时候,贺洛斯的谨慎航行已经到达了终点。离陆地还有两英里,他就突然停止划桨,紧张地坐在那里,让桨悬在半空。与此同时,船身微微颤抖,然后像炮弹一样射了出去。他们显然赶上了某股水流。几秒钟后,他们就以大约十五英里的时速飞快前进,船在马拉坎德拉那奇怪的垂直、陡峭的波谷波峰间剧烈颠簸,忽上忽下,完全不同于兰塞姆在地球上最汹涌险恶的海上航行。这使他想起在军队里骑马飞奔的可怕经历。感觉难受极了。他用左手紧紧抓住船舷上缘,用右手擦了擦额头——湖水的闷热潮湿已经令人非常烦恼。他开始怀疑马拉坎德拉的食物,还有马拉坎德拉的饮料,是不是能够被人类的肚子消化。感谢上帝,他是个很不错的水手!至少还不算赖。至少——
他赶紧俯向船舷一侧。蓝色湖水的热气顿时扑面而来。在水的深处,他似乎看见有鳗鱼在游动:长长的、银色的鳗鱼。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,而是许多次。痛苦中,他清晰地想起了童年时代参加派对时呕吐的耻辱经历……那是很久很久以前,在他出生的那个星球上。此刻他感受到了同样的耻辱。作为人类的第一位代表,在一个新的物种面前不应该是这种表现。贺洛斯也呕吐吗?他知道他在做什么吗?兰塞姆浑身颤抖,嘴里呻吟着转回船里。那家伙密切地注视着他,但兰塞姆觉得他脸上毫无表情。此后不久,兰塞姆才知道了怎样读懂马拉坎德拉人的面部表情。
水流似乎正在加速。他们突然拐过一个大弯,在湖面驶出很远,离对岸只有一个弗隆的距离,然后又返回来,接着再驶向前,线路呈螺旋形和八字形,令人头晕目眩。紫色丛林和犬牙交错的山脉飞速后退,兰塞姆从他们曲折的航线联想到那些令人噁心的蜿蜒游动的鳗鱼,内心一阵厌憎。他对马拉坎德拉的兴趣迅速丧失:土地和水之间的差异这么可怕,与此相比,地球和其他星球之间的差异似乎根本不算什么。他绝望地猜测贺洛斯是不是习惯于生活在水上。也许,他们将要在这条令人讨厌的船上过夜……
实际上,他的痛苦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。谢天谢地,波涛汹涌的湖面终于平息了,船速也减慢了些,他看见贺洛斯正在迅速把船往后划。他们仍然漂浮在水面,两侧的湖岸离得很近,中间是一条狭窄的水道,湍急的水流发出嘶嘶的声响——看上去水位较浅。贺洛斯跳出了船,把大量热乎乎的水溅进了船舱。兰塞姆也跟着爬了出去,比刚才小心,身体也颤抖得更厉害。水没到他的膝盖。他惊讶地看到贺洛斯把船轻轻鬆松地举过头顶,用一只前爪扶着,朝陆地走去,身体像希腊的女像柱一样挺得笔直。他们顺着水道往前走——如果贺洛斯灵活的臀部下面两条短腿的摆动可以被称为走路的话。几分钟后,兰塞姆看到了一幅新的景象。
水道不仅浅,而且湍急——实际上后来又有一系列的湍流,水在半英里内一直飞流直下。地面在他们前面迅速跌落,峡穀——或“汉德拉米”的地势比刚才更低了许多。然而,峡穀的岩壁并没有随之沉落,兰塞姆从他此刻的位置,对整个地貌有了更加清楚地认识。高地的左右两边更开阔了,有时覆盖着那种云团般的红色物体,更多的时候是平坦的,苍白、荒凉,直伸向与天空相接的光滑的地平线。这时候,山峰看上去只是真正高地的边缘或週边,它们包围着各地,就像下排牙齿包住舌头一样。“哈兰德拉”和“汉德拉米”之间的鲜明对比令他歎为观止。峡谷在他眼皮底下展开,像绳子串成的珠宝,紫色、宝石蓝、黄色、浅粉红色,色彩斑斓地镶嵌在树木茂盛的陆地上,还有忽隐忽现、无处不在的水。跟他先前的想法不同,马拉坎德拉并不那么类似地球。“汉德拉米”并不是真正的峡穀,随着它所属的山脉起伏跌宕。实际上,它不属于山脉。它只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巨大裂缝或沟槽,贯穿整个高而平坦的“哈兰德拉”。此刻兰塞姆开始怀疑,“哈兰德拉”才是这个星球的真正“表面”——对于一位地球上的天文学家来说,它无疑就是表面。就“汉德拉米”本身来说,它似乎没有尽头,在他面前铺展开去,几乎是一马平川,一条彩线越来越窄,最后以一个V字型的缺口插入地平线。他估计,这样放眼看去准有一百英里,而身后还有他从昨天起穿越的大约三四十英里。
这段时间,他们一直顺着激流降落,朝向水流重新趋于平缓的地方。在那里贺洛斯可以把船再放进水里。他们走路的时候,兰塞姆学会了一些单词:船、急流、水、太阳、搬运。搬运是他学会的第一个动词,激起了他特别浓厚的兴趣。为了给他加深印象,贺洛斯还颇费心思地告诉他词与词之间的联繫。他不断重複两组对比的词,比如“贺洛斯——汉德拉米”和“色诺尼——哈兰德拉”。兰塞姆明白,他的意思是贺洛斯住在下麵的汉德拉米,而色诺尼住在上面的哈兰德拉。可是色诺尼是什么呢?他不知道。哈兰德拉平坦开阔,看上去似乎没有任何东西住在上面。也许贺洛斯有一种神话——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贺洛斯属于较低的文化层次——那些色诺尼是天神或魔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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